腹内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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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另一个地方探亲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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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在另一座城市。离我居住的地方三百余里,一年之中的特定日子,我要从这座城市到另一城市,去看望父母。

提前定下日子,大早上出发,与兄妹汇合,然后一起奔赴一个地方。

那是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。驱车向南穿过城市街道,穿越集镇,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之畔,蜿蜒的林荫道引我们进入一个幽静之地。这里天空高远,绿树婆娑,鸟语花香。踏上这块土地,爸妈的种种慈爱,种种温暖,穿过袅袅岁月,迎面而来。

这是一座美好的,让人安静和纯净的庄园。可探望总是伴着无法抚慰的疼痛,遗憾,追悔,失落,空寂无着。

是的,爸妈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
人生阴晴圆缺,我们知道有一天,熟悉的声音和笑容会永远消失,但那时只是臆想的哀伤。当真的再也拉不住那双手,牵不住那个庇护我们一生的衣襟,我们成了无所依傍的孤儿。

母亲先于父亲去世,一切都没有按我们预想的顺序。多年来,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依赖母亲的悉心照料,母亲身体硬朗,思维敏捷,语言清晰。但却突发疾病,舍下父亲和我们,走向岁月深处,永不再回来。

那一年,正是陌上花开的季节,我仓皇奔去,远远看到置放在路口的花圈,心底的一片白幡在我眩晕的世界里飘摇。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,从此,我再也叫不应妈妈这个词。

“如丧考妣”是何等情状,只有经历才能理解,为什么我们的母语用这个词来形容一种到极致的痛,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伤情。

妈去世前,曾在我这里住过二十多天,正置青豌豆上市,每天我上班,妈就在家剥豌豆。等办了丧事回来,拉开冰箱,一包包豌豆粒犹在,禁不住泪水汹涌。一年之后,打扫卫生,从沙发底下扫出已经风干的豌豆粒,我会愣愣地看,那是妈剥豌豆时滚落进去的。从妈睡过的枕边找出一根灰白的头发,都能让我冥想许久。

从那一年,探望妈妈,就去了另一个地方。三年之后,父亲也随母亲而去。我们兄妹为他抚上眼睑,换了上路的新衣。从春到夏,从秋到冬。哭泣、纠结、无奈之后,人生竟如掠过孤鸿的天际,如父母的老房子,空空如也。

少小离家,枪林弹雨,走过大半个中国,受过种种艰难的父母,在离家乡胶东半岛二千多里的淮北平原,归于泥土。

清明,所有中华民族后人的日历上,都有这个特别的日子。与离世的父母共聚一处,斟酒置箸,一缕心香,向突然就不见了的亲人,一跪再三叹,慷慨有余哀。

不知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地方,但知道每一处的每一天,都有络绎不绝的人,哀乐、鲜花、披麻戴孝,我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朝圣者。来来往往,有的似曾相见,有的绝对陌生——活着的人越来越多地加入到祭奠的队伍。痛失亲人感同身受,那片土地之下,我们最亲近的人相距咫尺,互为邻居了。

于是将点燃的纸钱分向父母的左邻右舍: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互相扶助,互相照应。

直到母亲过世五年、父亲过世两年之后,我才注意到整个陵园的布局。这是个幽静的居所,母亲生前嫌居住的闹市太过嘈杂,车水马龙,半夜也难以安静,凌晨却又有车隆隆开过。那时她曾说过太吵,几次想搬回老房子。我们基于生活和医疗的方便,反对妈的意见,却没有想过合力为妈再买一处幽静的居所。现在,遗憾已无法弥补,只有寻了离城较远的这一处,松柏常青,四季有花,绿藤婆娑,晴雨皆好。妈一定是喜欢这儿的,爸也一定是喜欢这儿的。

陵园开阔、肃穆、清朗。墓碑虽不整齐划一,排列却秩序井然,一个挨着一个,严谨若士兵列队。不论你身居何位,性情怎样,贫富贵贱,最终都归为这个统一的方阵了。

我在父母墓碑附近发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,有的是爸妈的老同事老朋友,有的却是生前有过宿怨。还有一个是当年造反派的头头,曾打到我家门口,“造”过我母亲的“反”,文革结束虽已冰释前嫌,但似乎并不来往,现如今,他们和睦地相处在一方土地之下了。

在父母的西南方,是一个男孩子的墓碑,卒年十六岁。守陵园的人说,是患了急病。墓碑的两边,分别是一辆绿色坦克和一枚足球的小型石质雕塑。日月风霜,坦克和雕塑褪了色又被新漆描画过,我几次走到墓前细细观看,眼前总是跳跃着一个男孩。多么阳光的年龄!上帝一定会把最好的绿茵场赐给他,把最好的坦克车交与他。

这次去,又发现了一座新立的墓碑,三个小伙伴,最大的十三岁,最小的九岁,结伴玩耍的路上,遭遇车祸,家人便把本不是一家的三个小伙伴葬在一处,让他们继续那一次的玩耍吧,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。

我们总是用“走了”来叙说亲人的离世。离去的人走向永远的虚无和不可知的那一边,更多的人正在路上。长空辽阔,白云悠悠,想起人类从哪来到哪去这样的话题,会让人落寞和心塞。

墓碑上的落款,尚在世的人名是红色的,而人一旦去世,则把原本红色的名字描成金色。活着的人在红尘挣扎,而离世的人们则是去了金灿灿的天堂了吧。

鲜花水果、美酒佳肴。每次来,我们都置办得十分用心,父母生前,我们的种种未尽的孝道和遗憾,都在这一年几次的探望中了。

鞭炮炸响,香火冒着浓浓的烟升腾着,划开的纸钱如菊花般开放,整齐地码放在铁炉上燃烧着,平日里折叠好的金银元宝与冥币一起次递投入,火光中纸屑盘旋着飞上天空。我们说:爸,妈,拾钱吧!我们对着父母之灵,说着在他们生前我们从来没有说过的话,从来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。

我们真的希望有另一个世界,我们离去的亲人过得比这边好。

一次次,到另一座城市探亲,我们和天堂里的父母,一起度过一年又一年。

四月,风清景明,墓园里那些灿烂小花,摇曳着春天的生机,直开到天边,就像父母抚养我们长大的甘苦和恩情,目遇成色,嗅之生香,听之有声,年复一年,永醒耳目。

林木森森感谢有您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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