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癜风怎么能治好 http://www.bdfyy999.com/m/安城镇有两家染布坊,一个在东头,掌柜姓张,名常良。另一个在西头,掌柜姓赵,名诚中。
两家离得远,表面上互不相干,实则暗地里都在较着劲。
东头染布坊开的年数长,经验丰富。染出来的布,色泽上亮一些,好看,故生意比西头的要好上很多。
张常良有五女一子,女儿个个都嫁去了县城里。女婿们的家境都不错,不需靠自己贴补。平日里,他们还会拿钱来孝敬二老。再加上除这个染布坊外,乡下还有些田产收租。故在这个镇上,张家算得上是殷实的。
按理说,不愁吃穿,这日子应该过得很舒心才是。偏偏最老幺的那个,儿子张致远,很不让人省心。
生了五个女儿后,才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,自然是宠爱之极。不拘着他,任他做什么都成。
娇惯的结果就是,这孩子不爱读书,十五岁擅作主张从学堂里跑出来。
张常良心想,不爱读书就不爱读书吧,日后跟着自己学手艺,怎样都有口饭吃。反正从祖上起,张家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,估摸着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。
可问题是,张致远也不爱做染坊的事情,自己偷偷找了个跑江湖的艺人,跟他学些拳脚功夫。
直把张常良气得很,娇子如害子,前人所言,从来不作假。
有心想找根棍棒教训他一顿,无奈这小子已经长大,不好管了。若他起了逆反心理,和自己对抗,自己还不一定打得过。还有妻子周氏,搞不好也要跟自己拼命。
思来想去,最后一声叹息,管不了了,由着他去吧。
张致远学了两年拳脚功夫后,也跟着师父学了些江湖习气。喜欢在外面结交朋友,为了讲所谓的义气,常常请人到馆子里喝酒吃饭。
请客的钱,当然是伸手问家里要。次数多了,张常良就不许周氏再给他钱。他也不在乎,直接带人来家中吃。
张常良很无奈,对着妻子说埋怨话。周氏也没有办法,又舍不得骂儿子。
不过,好在张致远除了喜欢与人吃喝,倒没有别的恶习。不像别家不学好的人,吃喝嫖赌全沾染上了。
对于这一点,张常良夫妇俩在心里是暗暗庆幸着的。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,两人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。
致远十九岁时,周氏想着让他早点成亲。她认为男儿一旦成了家,就会变得懂事许多。
早些年她在槽头村乡下住时,曾为儿子订了门娃娃亲,对方是村里学堂宁夫子的独女。
因她与宁夫子的妻子王氏玩得极好,又见她女儿长得粉琢玉嫩的,甚是可爱,便有心让两家儿女结个娃娃亲。
双方的丈夫知道后,也没有提出反对。因此,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周氏和王氏两人还交换了信物——自个儿绣的帕子。周氏绣的帕子上是一对鸳鸯,而王氏绣的,则是牡丹。
一年后,张家搬到镇上来住,除每年去乡下收一回租,就很少再回去了。自然而然地,与宁家生疏了许多。
后来,周氏听说宁夫子一心想要考取功名,抛家不顾,不知所踪了。而王氏则带着女儿投靠了葛庄村的娘家。
再后来,又听说王氏因身子不好,没了。女儿可怜,被放在王氏兄长家养。
王氏兄长家是怎样看待此事的,那孩子长得又是何模样,周氏一概不知。所以,这门娃娃亲让她头痛不已。
晚上跟张常良商量:“我瞧着这门亲事还是算了,当时就是交换了帕子,又没有文书,作不得真。”
张常良皱起了眉头:“承诺下来的事情,不去遵守,任意地去更改,那为何当初要许下承诺呢?这不是逗人在玩么?哪有这样做人的道理。”
周氏被他说得不好意思,不服气地顶了一句:“她家里情形不是有变么,再说,她是否已经嫁了人,我都不知道。”
张常良本就气她宠儿子宠得没了边,听到这话就更加不高兴,故而说话没个好语气。
“你不知道,就去打听啊,葛庄村离槽头村又不是很远。别搞得人家姑娘在家里天天等,你这里又给儿子娶了别家姑娘,缺德不缺德?”
周氏听了,心里不痛快,偏又拿不出话反驳。
过了一会儿,才说:“那明儿……我问问致远认不认这门亲事。”
张常良叹了一口气,不想理她,自顾自地转身睡了。
翌日一早,张致远吃完早饭又要出去玩耍。
被周氏喊住了,说是有话跟他讲。
张常良是懒得理这母子二人,负着手去前院瞧人做事了。
致远听明白母亲的话意后,说:“我朋友多,问问他就成了。”
说完,紧赶慢赶的也走了。
只留下周氏一人在屋里叹气,不知宁夫子的女儿成啥样了。她心里是希望找个厉害的,能管住儿子。
张致远并没敷衍母亲,他是真的去问了。
事情有大有小,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。自己成亲的事,是大事。
平日里他玩得要好的朋友当中,有一个就是葛庄村的,名叫李备春。
说起投奔到王家的,姓宁的姑娘,李备春是知道的。
“她父亲是死是生,没有人知道。她本人容貌长得极好,像个天仙似的,可就是……”
话说到这里,李备春犹豫起来。
张致远急了:“照实说呀,吞吞吐吐的做什么?”
李备春面色凝重了几分:“我听闻,此女子……行为不端。”
张致远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还有这等事?”
李备春面上缓了缓:“我仅是听闻而已,实际情形,需你自己去村里暗中找人查访。”
张致远与李备春认识有几年了,见他说话留了几分余地,估摸着这是人家给自己留些脸面呢。
心中恼怒:“那定就是有此事了,我岂能娶这种女子为妻。”
说完,转过身就回自己家,向母亲禀报此事。
周氏听了,半信半疑:“你那朋友的话,可信不可信?”
张致远最烦父母对自己的朋友起置疑态度,故而不高兴地说道:“不管这事情真还是假,我都不可能娶这女子。”
周氏不解:“如果不是真的,为何不能娶?”
张致远懒得跟母亲解释,只说:“打死我,我都不会娶她,你们就等着张家无后吧。”
摞下这句话后,他就出门去了。任凭周氏在后面喊他,也不理会。
吃晌午饭时,张常良听周氏把这事说了后,埋怨她做事草率。
“这等大事,理应你亲自找人打听,怎能由他瞎折腾?”
周氏自知理亏,但面上不肯认错,狡辩道:“他长这么大了,也是时候该好好地做件事了。我这不是想,让他练练么?”
张常良气极反笑:“平常的小事情,他不愿做,也做不好。我骂他,你还要跟我吵。如今这么大的事情,你反倒就让他独自练上了?”
见周氏面上不服气,那样子似要与自己继续争论。不想与她吵,连忙摆了摆手。
“算了算了,事已至此,多说也无用。但不管如何,做事总得有始有终,这事需去跟人家姑娘说个清楚才是。”
见丈夫语气软了,周氏也就答应下来。
吃完饭,带上当年的信物——绣了牡丹花的帕子,以及一封诚恳道歉的书信。去南边街上,请了个中间人张婶,让她去趟葛庄村带话。
第二天,张婶便来回话了。说是那姑娘看了书信后,一声不吭。找出当年周氏给的信物,连着这封书信一起,一并给了自己。
同时,张婶问了一句:“那姑娘长得跟个天仙似的,瞧上去又是知书达礼的样子,你家儿子为何瞧不上?”
周氏随便敷衍了一句:“怕是两人缘分不够。”
她本来还有些歉疚,听得事情这么顺利,对方毫无纠缠之意,心中一阵高兴,当即拿了些碎银答谢张婶。
送走张婶后,周氏又跑去前院找张常良,把事情说给丈夫听。
“致远没说错,宁家那姑娘就是心中有人了。否则,怎么话都不说一声,就把信物交还了回来。”
张常良摇了摇头:“人家不说话,是说明心中藏了气,又不屑于计较,故而才会将书信随着信物一起退回来。”
见周氏不以为然的样子,长叹了一口气:“这姑娘是个重承诺,又拿得起,放得下之人。是我们致远配不上人家,这门亲事可惜了。”
周氏可不这么认为,她觉得是宁家姑娘配不是自己儿子才对。但她也不反驳,一身轻松地转身走了。
一般而言,在母亲心里,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那个。
这点,周氏做得尤其突出。她从不认为自己儿子有什么过错,即便有,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。
由于张致远的种种不配合,给他说亲的事,进展得并不顺利。
说句老实话吧,虽说张家家境殷实,但张致远这个人,其实并不被人家父母看好。所以,好人家的女儿,是不愿意嫁过来的。
不过,张致远不在乎。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,何患无妻?
他觉得自己是个有抱负的人,将来定要做一番大事业。当然,就目前而言,空有一身功夫无处施展,也是颇让他苦恼。
话说回来,生活中,但凡学了些拳脚功夫,总有用得上的时候。就算没用上,也能起到恐吓的作用。
有一日,张致远又和一群朋友在外头喝酒。喝完之后回家,在路上见到几个泼皮无赖,正出言挑逗跪在街边的一位妙龄女子。
此女子有几分姿色,一身缟素,很是凄婉的样子。面前还放了张纸,上写“卖身葬父”。
本来她遇着难事,就心力憔悴。这下被人围着,且个个出言不逊,就更是难堪。面色苍白不说,泪水还淌了一脸。
张致远素来喜爱打抱不平,这回更是看不下眼,走上前就与人理论。
“你们要不帮人一把,给人银钱。要不就回家歇着去,别在这里取笑人家。”
几个泼皮无赖是识得张致远的,知道他这人打起架来不要命。便不与他计较,笑嘻嘻地走了。
张致远从身上挑出一把碎银,也没数有多少,全都塞到女子手中。
“这些给你,拿去用吧。”
女子伸手接下,万分感激,给他磕了个头。
再磕时,被张致远拉起:“不必如此。一点寻常小事,不值当受此大礼答谢。”
女子羞涩地说道:“待我将家中事情料理完毕,定来找寻恩公。”
“不用,安心做你的事去吧。”张致远不以为意,说完转身走了。
接济朋友,是他常做的事。再者,他不想做这种趁人之危,占人便宜的事情。
故今儿这事,他就当过眼烟云,转过头就忘了。
没想到,十天之后,这女子果然来找他了,还是直接上他家去的。
张致远回到家,见母亲与一女子坐在堂屋里闲聊。
那女子挽着个包袱,瞧上去还挺面熟,不觉心中纳闷。
女子见到他回来,立即起身,放了包袱到椅子上,然后走过来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个礼。
“小女子月如,家中事已料理完毕,特意一路询问过来,找到恩公。以后我就是恩公的人,为奴为妾,但凭恩公发落。”
张致远这才将她想了起来,断然拒绝:“那日我已与你说清,不必来找寻的。”
心中却道,这女子是守诚信之人,本来拿着银子完全可以走掉,不用再回来。
不自觉地就高看了她一眼,说话的语气也较平常温和。月如不肯:“如今只余我孤身一人,无亲无故的,还望恩公收留,做个洒水扫地的丫鬟也可。”
周氏见她模样长得周正,性子瞧上去也不错。又见儿子对她说话的语气不同,暗忖,那定是对她有好感了。
于是就想从中周旋,道:“既然如此,致远还是将人留下吧,她一个人也不知去哪里,怪可怜的。”
张致远听了女子的一番话后,心中也有此意。再听得母亲这么一说,正好顺坡下驴,就答应留了月如下来。
月如很勤快,主动抢着干活,待张致远很好。不管他回来得有多晚,必定是要等到他回来后,才肯去入睡。
有日,张致远没有回家,她竟然等了一整晚。
张致远得知后,心里很感动。家中有这么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每天在等着自己,夫复何求!
自此,他改掉了夜不归宿,每日很早便回了家。
周氏瞧见儿子百炼刚化成了绕指柔,心中自然欣喜。待致远跟她提出要娶月如后,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。
成亲后,致远对月如很好。在外头见到什么好东西,不管玩的还是吃的,都想着带一份回来给她。
只不过,月如身子骨弱,喜欢分榻而卧。饶是如此,致远对妻子的好,仍然是不变。
常常叮嘱母亲记得买补品给月如补身子,周氏总是笑自家儿子好似换了个人,懂得心疼照顾人了。
日子就这么过着,平淡中带着甜蜜,致远对此生活很满意。
就是周氏感到有些美中不足,这两人成婚将近一年了,月如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不过,周氏是不敢说月如的,说了怕儿子会不高兴。他总说月如身世可怜,不能欺负她,故护妻护得很紧。
又到了收租的日子,张常良的腰痛病却犯了,便让儿子替自己去乡下跑一趟。
致远不多言语,爽快地答应下来。第二天一大早,就风风火火地赶去了。
有几户人家收成不好,又见着是少掌柜前来,欺他没经验,有心想让他减些租。
致远没答应,同一块土地上,别人与你种着同样的东西,你种不好就要减租,那种好了的人家,岂不是要吃亏?再者,种得好种不好,是你的事,与我何干?
那几户人家被他说得没言语了,只得乖乖的交租。但这么一折腾下来,就耽搁了他回家的功夫。
还没等他走到村口,就下起大雨来。他没带雨具,便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避,想等着雨小些再继续赶路。
电闪雷鸣中,天就像被划破了无数个口子,雨越下越大,面前是白茫茫一片。
再加上狂风大作,没过多久,致远的衣服就已经完全湿透了。
无奈之下,他叩响了这家的大门,没人应答。
可明明屋子里亮着灯,说明里头是有人的,就是不肯开。
致远再跑去窗户边,大声乞求,希望能进去避避风雨。
他一直求了近一刻钟,又去叩门。
屋门这才被人打开了一小半。
致远看着里头的人,怔住了。
是位亭亭玉立的女子,似乎才从画中走出,还带着水墨的韵味。
只是,一身缟素,不知是在为何人守孝。
致远在心中思量的时候,女子开口了。
“何事?”
语气冷冷冰冰的。
致远晃过神来,用手指了指外头:“这风雨实在太大了,我能不能进去避一避?”
女子将身子闪到一旁,让了他进来,又把门关上。
致远向她表示感谢。
女子板着一张脸,冷声说道:“不用谢我,是母亲瞧你可怜,同意你进来的。”
致远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,以及一位十五、六岁的少年。致远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,以及一位十五、六岁的少年。
转而对着老妇称谢不已。
老妇点了点头:“我家是不方便让外人进来的,要不是今儿这雨实在太大,我也不会动这侧隐之心。”
致远瞧着这一家人面色都挺肃穆的,觉得他们是不是害怕自己是个坏人啊。
连忙说道:“我幼年也是住在槽头村的,只不过后来随父母去了镇上。我父亲,叫张常良,开染布坊的,不知您认不识他?”
致远想着,村里老一辈的人,一般都认识自己的父亲。这么说了后,兴许这家人会给自己一点好脸色看。
哪知,这家人毫无反应。
致远自觉无趣,不好再多说什么,只是呆呆地站立着。
少顷,老妇人对着他说道:“我瞧着这雨怕是停不了,家中地方狭小,你受些委屈,与我小儿住一屋吧。”
致远当即应了下来。
他明白,这是人家告诉自己,不合适呆在这呢,让他去过一个屋子。
“跟我来。”
少年淡淡地说完,领着致远去自己屋里。
随后又出去,再进来时,给他带了套干衣服,和一碗姜汤。
这家人虽说冷漠,但招待却不失礼数。
夜里入睡前,致远小心翼翼地问少年:“女子是你的姐姐吗?为何她穿孝服,而你不穿?”
少年看着他,半晌才说:“是我兄长过世了。”
见少年的面上起了伤感之意,致远不好多问。
心道,这也难怪,寡妇门前是非多,难怪他家不愿让人进来。
这个家十分的简陋,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,好在屋子没有漏雨,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晚。
翌日,天才将将亮,致远便起床,打算尽早离去。
女子已经在给家人做早饭了。
听他说告辞的话,并未出言挽留,仅是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致远为表达自己的谢意,拿出三两银子给她。
这对乡下的人家来讲,已经很多了,足以让这家人过上一段时期的好日子。
女子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将银子接下了,但没说感谢的话。
致远以为乡下人不善言词,没介意。
又说了句“告辞”,转身就走。
哪知这时,女子在他背后说了句:“小心你家妻子。”
致远听了,勃然大怒。
月如在家里,自己都不容人说她一句,就更不容外人说她了。
当即转身骂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趣,好心给你银子,竟然说出诋毁我妻子的话。”
没管女子怎么想,心里窝着火,气得拂袖离去。
在村口雇了辆骡车,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安城镇。
这一路上,他还在心里骂着女子不识好歹。
离家还有一段路,他想着去街上给月如买两样点心。
便让车夫停下,结清车钱,让人回去。
才走了几步,遇到认识的人,想上前打声招呼。
那人见了他,皱起了眉头: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你家不是出事情了吗?”
致远心里一沉:“我家出何事了?”
见他似真的不知情,那人好心地说道:“你家染布坊起火了,全烧没了。”
致远大吃一惊,没与这人再说,转过身就往右边自家跑去。
张家的前院一片狼籍,地上全是水,几个做事的伙计在打扫着残余。
里头本搭了不少木架,专为晾晒布而用,现在全烧成黑炭,布自然早就烧没了。
张常良和巡检司里的几个人在说着话,周氏则呆呆地站在院子边上看着。一天未见,他们俩的嘴上竟急得长起了燎泡。
几十年的辛苦经营,毁于一旦,这任谁都会接受不了。
致远在院子里找寻了一圈,没有见到月如,便去问周氏。
“娘,月如呢?她没事吧?”
周氏本是呆愣无力地站那儿,这会听到儿子的声音,不知哪来的火气,抬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。
“这个狠毒的女人你从哪找来的啊,卷走了家里的钱财不说,还想纵火烧死我们。”
致远傻了,呐呐地说了一句:“怎么可能,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……”
正在询问张常良事情的一个小吏不觉笑出了声,早就听闻张掌柜的儿子挺混的。今儿一见,果真如此。
知道他去了槽头村收租,可槽头村与安城镇相隔了四、五十里路。那儿下雨,这儿可不一定会下。再者,院子里的东西都被烧成这样了,总是事实吧,他居然还不相信。
站在小吏身旁的李捕快,重重地咳了一声,清了清嗓子。
小吏会意,飞快地收敛住笑容,重又正色询问张常良事情。
致远不死心,跑去自己屋里查看。
果然,首饰盒里空空如洗。屋子里值些钱的东西,还有她的衣物全没了。
致远一下子蹲在地上,将头埋在臂弯里,泣不成声。
从小到大,没被人这么对待过。
他想不明白,月如对自己的好,全都是假装出来的吗?那得是多么处心积虑啊!
人心都是肉长的,自己和母亲对她那么好,她怎么就没感动,怎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情呢?
张家染布坊起火的事,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镇。
晌午饭刚过,李捕快带着几人急匆匆地又来了。
来的人当中,张家人认识两个,是镇西头染布坊掌柜赵诚中夫妇。
他俩身边还跟了个神色慌张的中年妇人,瞧着面生。
据李捕快介绍,前几日,赵家染布坊来了个年约二十五、六的小伙子。说是家中出事急钱用,不得已,把染布的一个秘密配方以五十两银子卖出。
照这个方子配料染色,能将光泽度提高。染出来的布,颜色鲜艳好看。
那日正好赵诚中的妻弟结婚,他俩去了隔壁镇上喝酒,晚上没回来。
管事的方氏听了,有些心动。毕竟染好的布料光泽度不够鲜艳,一直是赵家染布坊的难题。
但她并没有立即买下,而是提出,要先试一试。不然,哪里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。
那人不肯,说要买便买,不买就算了。若给她试了,方子不就被她免费得了去么!
说完,那人就摆出了立即要离去的样子。
方管事急了,拦住那人,一番讨价还价后,以二十两银子成交。
当日,她便试了这个配方,确实是可行的。
赵诚中夫妇回家后,听说了此事,觉得很可疑。家中的染料方子,是代代相传的,哪里会拿出来卖钱呢?
退一步说,就说实在是不得已,急钱用,也不至于将个祖传秘方草草地便宜卖掉。完全可以自己单独配好色,拿块布试一试。这样,卖出的价钱不就高了么?
赵诚中估摸着,此事只有一个可能,这个方子来路不明。并且,卖配方的人,一点都不懂染布坊里的操作。
今日晌午边上,听到张家染布坊起火的事情,赵诚中立即想到了那配方,觉得二者必有联系。
他是个堂堂正正做生意的人,不愿意因此事受到牵连,故而立即带了方管事去巡检司,将此事说明。
巡检司里有位能人,姓付,是位画师。他根据旁人的描述,画出嫌疑人的画像,往往有七、八分像。
于是,在方管事细细的叙述下,付画师将那男子画了出来。
李捕快这才带了人前来张家,进一步调查案情。
说完,他拿出画像,展开来,问张家人认不认得这上面的人。
张常良夫妇仔细的看了,先是摇头,后又点头。
“这人……好像来过我们家。”
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,但又说不上来是谁。
最后,齐齐将目光看向了自家儿子。
张致远对此人,是熟得很。
他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人,是自己的好友——李备春。
“……确实来过几回。”
这话,他说得很无力。
被人出卖的感觉,非常不好受。
更何况,出卖自己的,还都是身边亲近的人。
张常良看了他一眼,感觉自己的老脸都没处搁了。
总让他不要交些酒肉朋友,他不听,还要与自己吵。这下好了,一个家都被他误交的恶友给毁了。
长长地叹了一口气:“月如这个女人,定是和李备春联手的。”
李捕快挑了挑眉,这事其实还真的挺明显。
但没有证据,不好断言,只是说:“我们会尽快查出实情的。”
月如的画像,今早张家人已经提供给了自己。再从李备春下手去查,相信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。
巡检司的人没有让张家人失望,七天后,这案子告破。并且,嫌犯李备春和月如两人也被抓获,被送进了大牢。
张致远是跟着父母一道,在巡检司听李捕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。
月如其实是李备春的女人,被他从外地带到此处。身世确实可怜,无父无母。但所谓的“卖身葬父”,不过是骗张致远的一个把戏。
她跟了李备春有两年多,这在葛庄村不是个秘密,随便打听下就知道了。
说到这里,李捕快看了张家人一眼。心中是有些奇怪,婚姻大事,这家人怎会如此草率?去打听个人,就这么困难吗?
不过,看他们面无表情,李捕快不好说什么,他接着往下讲。
李备春的母亲嫌弃月如来历不明,不同意她进家门,故两人没有成亲。
李备春喜好赌博,但赌术和运气都不好。因其滥赌,家中的钱财被他输得干净。
亲戚朋友嫌弃他,也怕他,纷纷躲着远远的。他无法借到钱,便想了法子,让月如去张家,替他捞些钱财出来。
月如骗得致远的同情后,不费吹灰之力就与他成了亲,顺利地取得了他完全的信任。
染布坊的钱财都被周氏掌控着,她有打马吊的习惯,一个月会出去与人打几回。
有日正巧遇上致远要用钱,她便把钥匙给他,让他自个儿去钱匣子里取点用。
不巧,这事被月如瞧见了。
当致远拿了钱要出去,她便以怕他会遗失钥匙为由,提出替他保管。待回来后,再给他。
起初致远有些犹豫,想了想,最终还是不好意思拒绝。把钥匙给了她,并且叮嘱,不要跟母亲说。
这串钥匙有三把,月如不知是哪个,就分别都配了。没急着去弄明白,等张常良夫妇和致远都没在家的一回,她才去弄清楚了。
平常致远给她的钱,攒下来后都给了李备春。但赌博是个无底的深渊,李备春十赌九输,那点钱根本不够他输的。
于是,他想出了个法子,一次性掏空张家。
这点也得到了月如的赞同。她深知在张家待不长久,日子久了,必定会被张常良夫妇察觉。
那天致远去槽头村收租,晚上没有回来。她偷偷去找李备春,让他准备行事。
夜里九点多,她煮了一锅馄饨给大家当宵夜,里头下了药。
慢慢的,张常良夫妇和伙计们一个个的觉得很困,便纷纷去睡了。
将近十二点,她打开后门,让李备春进来。
拿了配好的钥匙,溜进张常良夫妇的房间,很顺利地把张家的钱财拿了个精光。
既然取到了钱,为何又要纵火呢?主要是心虚,怕张家人醒来会追上他们。
故一不做二不休,去厨房取了油,浇在木架上,点火烧。木架上都搭了快晾干的布,火势燃得很快。
这院里后面的事,张家人自己也知道。
前院熊熊大火,后院的人却毫不知晓,仍是在呼呼大睡。
打更的人发现火情,大声呼喊。把邻里吵醒,大家一起出来浇水灭火。
但火势太凶猛了,仅靠着一盆盆的水来浇,一时灭不了。
有人想法子去了后院,使劲叫张家人。发现根本叫不醒,便又去喊了些人来。
砸开门,把他们一个个抬出来。从后院的门弄出去,再设法叫醒他们。
想到那晚,险些殃及到生命,张家的人都沉默不语。
过了好一会儿,张常良问道:“怎么把那两人抓到的?”
李捕快笑了笑:“这两人跑得远啊,去了安远镇,离我们这有一百多里路。好赌之人,走哪儿都离不了赌。在那儿的一个赌坊中找到了李备春,再由他,找到了月如。”
顿了顿,有些遗憾地说道:“两人全都招供了。只可惜,偷得的钱财被李备春全部输光了,我们还是晚了一步。”
张常良叹了口气:“有命站在这里,已是大幸。其他的,不奢求了。”
张家人离开巡检司的时候,李捕快单独叫住了张致远。
“犯人月如很后悔,她说对不起你。让我带句话给你,一日夫妻百日恩,问你可不可以原谅她?”
张致远没吭声。
李捕快又道:“她是你妻子,若取得你原谅,罪可以判轻一些。”
张致远淡淡地说道:“她和李备春,也算是夫妻。”
说完,转身就走了。
半个时辰后,他又来了巡检所,拿了封休书请李捕快交给月如。
“烦请转告她,自此后,我与她再无瓜葛。”
李捕快接下了,见他面露颓丧之意,好心宽慰他。
“因为年轻,识错了身边的人,这在所难免。但需得吃一堑,长一智,以后别再做糊涂事了。”
通过这次查案,了解到不少张家的事情,李捕快深深觉得这一家子人,从上到下都糊涂。
凤凰不要,要草鸡。把草鸡当成宝供着,结果还被啄了一顿,真是令人感慨!
只是,不关乎案情的事,他懒得说出来。
张致远点头应下,再一次谢了他,离去了。
染布坊是开不成了,还得赔客户们的损失,算是元气大伤了。
张常良如今是非常懊悔,养不教,父之过。儿子幼时,自己没有好好地管教他,责任还是在于自己。
他的五个女儿知道这些事后,劝二老搬到城里去住。五个女婿每人出一些钱,替他们重新置办了房产。
张常良想想这样也好,安城镇自己是没法再呆下去,生意全跑去了西头的赵家染布坊。
又想着儿子无事可做,就打算把名下的田产全部变卖掉。想法子再凑些钱,好去城里开家小的染布坊,从头开始。
去槽头村卖田地的时候,他把张致远也带去了。对于这个儿子,他得用心一步步地重新开始教。
事情处理完后,张致远想起了上回在那户人家里避雨,女子好心提醒自己注意月如,却反遭自己痛骂的事情。
心中惭愧,打算去跟人家说声道歉的话。
于是,重又叩响了那户人家的门。
这回,门很快就开了。
门后站着的,不是年轻女子,而是她的婆婆。
老妇人看见致远身后的张常良,点了点头。
张常良也笑着跟她打招呼:“多有叨扰。”
很显然,他们是互相认识的。
致远心中很奇怪,为何那日,自己说出父亲的名字,她毫无一点反应呢?
来不及多想,他对老妇人说明来意。
“……我只是想对你家儿媳说声对不起,上回错怪了她。”
虽说老妇人认识张常良,但没有要把他们请进屋的意思。
平静地说道:“前段日子,她已经离开这儿,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”
致远皱起了眉头:“她怎能扔下你们母子二人,独自离去呢?”
老妇人笑了笑:“她并不是我儿媳。原本是买来给我病重的大儿冲喜的,只是见了面后,大儿不肯,他不想害了这姑娘。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,她一直在这儿照顾我们一家人的生活。大儿去后,又主动为他守节一年,以报答他的恩情。”
张常良听后,感慨万分:“这姑娘,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啊!”
老妇人点了点头,犹豫着想说什么。
嘴唇动了动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见她态度冷淡,张家父子识趣,说了几句话后,便告辞离去。
半个月后,张家的老房子也卖掉了,全家搬去了城里。
五个多月后,张常良又办起了一家染布坊。
但新开的店铺,不会有多少生意上门。而且,他也不想惯着儿子,就去置办了一副染匠担。上面放着小炉、水铁罐和各种颜料,让致远走街串巷去招揽生意。
平常人家欲染些零星杂色布料,拿去大的染布坊,管事是不愿接的,只能去小作坊。
但小作坊有可能离家很远,不太方便。这种挑担上门的生意,就灵活许多。还可以当着人们的面染色,等上一些时,便可以取到了。所以,最受平常人家的欢迎。
如今,致远变踏实了不少,他每日都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。而且,态度还很热情。
每回将染好的衣服布料捞起滤干,交给客人,会再三叮嘱他们,回家定要用凉水浸泡上一天再晾晒,这样就不容易褪色。
有时,有的顾客嫌他啰嗦,说自己早就清楚了。
他憨憨地笑着,下回又再提醒一道。
经常在城里各处转悠,对街边的摊贩,了解得很清楚。
城西边上,有家卖甜酒酿的小铺子。来来往往的人,都喜欢顺便在这买上一碗喝。
铺子很小,里头摆不下桌椅,只在门口放了两条板凳,供人们暂时歇歇脚。
致远买过一回,觉得这里的酒酿不错,价钱又便宜。至此后,他也成了这里的常客。
卖甜酒酿的老板,是位年轻的女子。脸上总是蒙着块面纱,只露出了一双眼睛,顾盼有神。
常有无聊的人起哄,让女子摘下面纱,一睹芳颜。
女子从来不搭理,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。
她做事很麻利,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,再加上曼妙的身段,一举一动,都成了人们眼中的一道景。
同其他人一样,致远也会边喝酒酿,边欣赏女子做事。心里头常在想,她的相貌肯定也是很美的。
有一日,致远做事晚了,又累又饿。路过这家铺子,见她正准备关门,便赶紧过去问她还有没有酒酿。
女子盛了一碗酒酿递给他,问:“你怎么会来城里?”
她极少跟人搭话,这让致远既有一种受宠若惊感,又觉得很奇怪。
“你认识我?”
女子答道:“你给过我三两银子。本是不应该接的,但当时我们都很穷困,故我接下了。”
致远这才明白过来,原来是自己在槽头村老妇人家躲雨时,见到的那名女子。
她名叫梓桐,那日接下了银子,留了二两给老妇人和少年。自己拿了一两,来城里租了这个铺子卖酒酿。
“还好有你的银子支撑,才能做得起买卖。银子就当是我借的,日后攒了钱再还你。”
梓桐人长得温婉,话语却说得很是爽快。
“给出去的银两,哪有再问人要回来的道理,我从未做过此种事。”
致远干巴巴地说着,心跳得很厉害。
至于为何会这样,他说不清楚。
慢慢地喝完酒酿,拿碗还给梓桐。
问她:“你那时……是怎么知道月如是我的妻子?很早就见过我吗?”
梓桐沉默了一会儿,淡淡地说道:“在葛庄村,知道她和李备春的事。在安城镇为赵公子抓药时,见过你们俩在一起逛街。后来,又见她和李备春在一块,举止亲昵,故才觉得她有问题。”
致远暗忖,她嘴中的赵公子,应就是槽头村老妇的大儿了。
说起以前的事,他心中意难平,不自觉地把自己家发生的那些事说了出来。
梓桐静静地听他倾诉,期间没有插一句嘴。
末了,才说:“事情都过去了,以后识人,擦亮眼睛,好好地过日子。”
致远交朋友,向来都是自来熟。这次交谈以后,他往这来得更勤了。
不过,梓桐还是老样子,没再与他搭过腔。
有日,致远又来了。
见几个痞子无赖站在梓桐店门口不肯走,嘴里还说着污言秽语的话。顿时怒不可遏,当即上前呵斥。
他长得高大结实,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。叉着腰往那一站,把这几个痞子无赖吓得不敢再随意乱言语了。
从此,致远主动担负起保护梓桐的职责。
不再走街串巷了,在她店铺旁边寻了个空位,定点在这做起了染布的生意,一直陪她到收摊关店门。
这么一来,他的生意自然比以前少了很多。人们不如直接去附近的小染布坊,何苦要专到这里来寻他?
对于致远的这种行为,梓桐劝过几回,让他实在不必如此,还是应以自己的生意为紧。
致远不听,执意要这么做。说是万一自己不在这儿,有人来捣乱怎么办?
见劝解无用,梓桐便由着他,没再理会这事了。
来甜酒酿铺子的客人中,不知何时多了位书生。约二十七、八岁的年纪,相貌堂堂,气质儒雅。
他从不多话,总喜欢端着碗,走到离铺子不远不近的地方,站在那儿慢慢的喝。
别人喝的再慢,差不多一刻钟是要喝完的。他则不然,每回要喝上小半个时辰,仿佛是在品着琼浆玉液。
他好似非常喜欢喝这酒酿,有时在这里喝完后,还要打上一壶拎回家。
几天后,有人认出他来,是城里叶员外的长子,新科状元叶新培。
众人哗然,没想到这等身份的人,也会来市井喝甜酒酿。
一位中年男子好奇地问他:“这酒酿,你喝得如此慢,是品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滋味吗?”
叶新培点了点头:“有花的香味。”
男子又问:“是何种花香?”
叶新培回答:“百花。”
旁人大笑。
“酒酿就是酒酿,哪里会有花的香味。”
以为读书人不懂酿造之法,才独独品出了不同的味道。
叶新培不争辩,由着他们笑。
梓桐听见后,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眸中有疑惑。
致远又去打了一碗酒酿来喝,这回没有大口的喝下,而是细细的小口品尝。
还别说,真的是有一股花香轻轻淡淡地萦绕在舌尖。
致远每天赚得的文钱,是要交给母亲的。
这些天,周氏见他早出晚归,可交回的钱却越来越少。怕他又犯老毛病,重新去结交些狐朋狗友。
于是有日,悄悄地跟在他后面,这才发现了其中的秘密。
周氏细细地瞧着,总觉得儿子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,担心他会重蹈覆辙。
回了家后,立即去找自己的五个女儿,让她们无论如何都要给弟弟找一户好人家的女子。
女儿们不敢违命,纷纷当作一件大事去办。
很快,便找到了适龄的几个。
只是,对于姐姐们介绍的女子,致远都不满意。
周氏恼了:“我瞧你一门心思,就放在那卖酒酿的女子身上了。”
致远先是奇怪母亲怎会知道,而后坦然地承认。
“对,我就是喜欢她。”
这种喜欢,与当初对月如的喜欢完全不同。
月如对自己好,自己才会对她好。
可对梓桐的喜欢,很特别。是发自内心,不由自主的那种。
周氏这回说什么也不答应了。
“吃了一回大亏,还不够么?不知来历的女子,不能再找,一定得找个门当户对的。”
致远不肯:“怎么不知来历了?她在槽头村呆过。”
当即便把老妇人的话,跟母亲说了一遍。
“您瞧,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。有情有义,很让我佩服。”
听完这些,周氏笑了。
“原来是已经嫁过一回的人了,不管是真嫁还是假嫁,都不可能再进我家的门。”
致远气得满面通红,欲再跟母亲争辩,周氏没理他。
让人将染匠担收了起来,把致远锁在屋里,不许他再出去了。
致远想找父亲跟母亲说理,可是染布坊的事情忙得很,处处需要张常良亲力亲为,他没有闲心听儿子啰嗦感情上的事情。
十天后的一个下午,周氏出外打马吊。
致远就是寻了这个机会,偷偷从窗户处跳出去,又去翻围墙跑掉了。
周氏得知后,气得很。当即带了人,往城西处去寻他。
没想到,在半道上就遇到了。
只不过,致远瞧上去很是垂头丧气的样子。
周氏问他话,他不搭理。回到家后,直接躺床上去了,叫他吃饭,也不理。
起初以为饿他一天,就会好转。哪知三天过去了,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连口水都不肯喝。
周氏慌了,在床边哭着哀求他,仍是没反应。
这么一来,张常良觉得事情严重了,张家的香火还得指望他延续呢。
让人去把女儿、女婿全都叫来,大家在一起商量个法子。
女儿、女婿们都是孝顺的人,纷纷急急忙忙地赶过来。
一群人听张常良夫妇先后把事情说了一下,全都茫然得很。
因为,二老说得并不是很明白,他们也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大女婿程正义人要稳重些,特意跑去了城西处,到致远常去的地方,很是耐心地将三天前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全都打听了个遍。
市井之处,每天都有闲闲碎碎的事情发生。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,当属卖甜酒酿的女子嫁给新科状元的美事。
人们都说,那女子貌若天仙,与状元郎是天生一对。
程正义把听来的事情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,认为很有可能就是这件事情将致远打击到了。
于是,铆足了精神继续询问旁人。
郎才女貌的故事,总是羡煞旁人的。
人们很热情地把这件事描述得仔仔细细,连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。就算这个忘了,另一个也会立即来补充。
不多会儿,程正义了解清楚了。
谢过了大家,转身离去,回张家向岳父岳母禀报。
当然,有很多的话,是人们自个儿想像出来的。程正义分析了一下,没说出来,只把这件事情的主要脉络说了说。
大约在十一、二天前,卖甜酒酿的女子在收摊的时候,面纱不小心被风吹掉了。
她的相貌被新科状元瞧了个完全,惊为天人。
当即就走到她面前,跟她说了一句话,并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,展开给她看。
女子看完后,痛哭不已,然后就跟新科状元走了。
后面几天,甜酒酿的铺子都没有开门。
等再来人,打开铺子门收拾里头的东西时,却不再是那位天仙女子。
旁边店铺的人好奇,向来人打听情况。
那人说,女子已与自家少爷成亲,他是来替少夫人退掉这个铺子的。
接着又道:“城西这一大片的铺子,都属叶家所有。即使少夫人以后想重新开店,也用不上这种小铺子。”
张家的二女婿听到这里,插嘴说道:“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过,状元郎从京城回来,并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一直在周边的村子里寻找一位女子。苦苦的找了许久后,才知原来她人在自己家门口。”
三女婿听了大受感动:“好一段佳话啊,那阵风起了绝妙的作用。若没掀掉女子的面纱,状元郎就找不着她了。”
几人在这里说得起劲,没想到床上的致远听了后,直流眼泪。
他从床上坐了起来,连鞋也顾不上穿,摇摇晃晃地就往屋外走去。
周氏挡在他前面:“我的儿啊,你到底为了何事?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。”
致远皱着眉头,推开母亲。
“肯定是那几天我没去,梓桐遭人胁迫,才会嫁给他。我得去救人。”
张家的四女婿暗忖,他嘴中的梓桐,应该就是叶家的少夫人了。
连忙上前拦住他。
“你不要乱担心,人家那两个人好着呢。我有朋友认识叶家的人,成亲之前,叶公子是征询过那女子的同意后,两人才办婚事的。”
“就是,人家是状元,怎么可能会做强抢民女的事呢。”张家的五女婿也在旁边相劝。
只是,这几人以为自己是好言相劝,但对致远而言,犹如在伤口上撒盐。
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缺了一块,疼得很。又加上几日没吃饭,眼前一黑,直接晕了过去。
周氏这几天也是心力憔悴得很,见儿子这样,她心一急,也跟着晕倒了。
这一下,倒了两个。
张常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说不出话了。
五个女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哭哭啼啼。
这哭声,越发让人心焦不已。
张家,真的是乱套了。
程正义稳住神,让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。
大夫诊治过后,开了药方。说是急火攻心,需静养。
送走大夫后,程正义把另外几个女婿叫过来,说了自己的看法。
“我觉得致远一定和叶家少夫人有什么瓜葛,解铃还需系铃人,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见到少夫人,向她打听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”
张家三女婿连忙摆手:“不妥不妥,人家才新婚,我们就去问这种事,简直是去找骂。再说了,就算两人之间有什么,怕也是致远自己一厢情愿。”
其他人不语,皆深以为然。
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,叶家来人了。
是叶家的老管家,手上还拎了几盒礼物。
他说,明日上午巳时,大少爷会带着少夫人来张家拜访。
叶家是懂礼节的,特意提前来告知。就是告诉张家的人,家里记得留人,别全走光了。以免到时人来,扑了个空。
张家的人赶忙着应下了。
程正义心道,这叶家少夫人和致远之间,搞不好还真有些瓜葛。
抱着试试看的想法,去致远耳边说起了此事。
如他所想,致远还真的听进去了。慢慢地睁开双眼,坐起了身。
程正义一阵惊喜,赶紧让人端来米粥,亲手喂他。
他张开嘴吃了,一口接着一口。
到碗见底,程正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。
致远没事,其他人自然也会没事。
第二天,五个女婿自觉地都留在张家,一起陪着张常良夫妇,等待叶家来人。
叶新培携着夫人梓桐如约而至。
一阵寒暄之后,双方落座。
叶新培说道:“听闻昨日你们在城西打听我夫人的事情,正巧她也有些事情想跟你们说。所以,我就把她给带过来了。”
说完,他侧首看着梓桐点了点头,眸中含着鼓励的微笑。
今日的梓桐没有蒙面纱,也没有抹脂粉,素脸示人。
她确实长得很美,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儿。
致远呆怔地看着她,傻傻地问道:“梓桐,是不是他强迫你嫁给他的。你跟我说,我会帮你。”
梓桐被他逗笑了,连连摇头:“不是,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。”
致远听了,心里很难过。
他第一次真正地爱上一个女子,这份感情还没开始,就已结束了。
周氏看着梓桐,越看越觉得熟悉,像自己的一位故人。
见她一直盯着自己,梓桐笑了笑,说道:“张婶,我姓宁,乳名睛儿。这名……还是您给取的,说是我生下来那天,是个大晴天。”
说完,拿出一方帕子,展开放在桌上。
那帕子有些陈旧,上面绣着朵盛开的牡丹花。
周氏见了,只觉眼熟得很。
正是当年与宁家交换的订亲信物。
她好似有些明白了,冷冷地说道:“你是专为报复我们而来?”
几位女婿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,致远也听得糊涂。
“什么报复?这怎么回事?你们一早就认识?”
叶新培皱了皱眉头:“张夫人,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你连梓桐的来意都未弄清,怎知她是要报复你们?若真是要报复,我们根本无需来此一趟。”
这话倒是真的,叶家家大业大,而且根基很深。若真要对付一个小小的张家,那简真是不费吹灰之力。
程正义赶忙对周氏说道:“母亲,您听少夫人把话说完啊!”
周氏低头不语。
梓桐将帕子收起来,拿出三两银子和两张纸。
将三两银子往致远那个方向推了推。
“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,借了银子给我。”
“梓桐,不用的,银子是我送给你的。再说,你又没有全得……”致远说得很苦涩。
他现在仍然很糊涂,搞不清楚怎么回事。
梓桐笑了笑,目光转向张常良,把两张纸推到他面前。
“张叔,这几种颜色是我调出来的,已经试过了,可行。”
张常良不知她是何意,双手接过了纸,看了看。
纸上的字迹秀丽工整,再一细看内容,非常惊讶。
这是染料的配方,共有四种颜色。这颜色,目前在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。其中的一种,是自己调了无数次,都没有成功过的。
梓桐沉默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我家穷,拿不出嫁妆。原本是想用这配方代替嫁妆,后来你们来退婚,这方子就用不上了。前些日子,我整理东西,正好又将它翻了出来。想着我用不上,但你们还是可以用的,所以就拿了过来。”
张常良捧着手中的这两张纸,感觉有千斤重。无言以对,心中真是感慨万分。
致远看看梓桐,又看看父亲。
“什么嫁妆,什么退婚的,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。”
张常良简直要被自己的儿子气死,事情因他而起,现在他倒来装无辜了。
骂道:“梓桐就是你打死都不肯娶的女子,现在知道后悔了吧。”
致远听了,完全呆住了。张着嘴巴,说不出话来。
梓桐的事情讲完,不想久留,和叶新培一起,起身告辞。
致远缓过神,追在她后头,说了一句:“梓桐,对不起。”
他是总算明白过来了,为何梓桐对他总是冷若冰霜,实在是自己从最一开始就伤害了她。
梓桐转过身子,淡淡地笑了笑:“事情都过去了,忘了吧。”
将身子又转回去,继续往前走去。
其实,梓桐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。她把自己受过的苦难隐去了,只是轻描淡写地挑了几句主要的话说。
当年,父亲宁训庭一心想考取功名,光宗耀祖。
他离开家后,梓桐与母亲的日子过得很艰难。
不得已,从槽头村搬去了葛庄村,和两个舅舅家的人一起生活。
两个舅母平常相处就不和睦,见来了两个吃闲饭的,都很不高兴。
母亲重病时,无钱医治。
梓桐曾问过母亲:既然我与张家的儿子订了亲,早晚是要嫁过去的,那么我们能不能现在去求助他们呢?
母亲摇了摇头,说:不可以。这么做的话,以后人家会瞧不起你的。
后来,母亲去世了。大舅母就想将梓桐找个人嫁出去,可以得些彩礼钱,贴补自己的儿子。
偏巧二舅母也有此意,两人明争暗斗。
梓桐说自己从小就有婚配,不肯答应她们介绍的人选,也不肯介入到她们的斗争当中。
结果,将两人得罪的很彻底。
张家来退婚后,两位舅母对她冷嘲热讽。
正好槽头村的赵家要娶个媳妇冲喜,大舅母故意恶心她,便得了中间人一两银子,将她嫁了过去。
赵家的大儿子曾经是宁训庭的学生,他认出梓桐后,死活不肯娶,央求母亲放过人家。
赵母是个善良的人,她只是听信了他人说的话,以为冲喜可以将儿子救活。见儿子态度这么坚决,也就答应了下来。
赵家其实很穷,小儿子年纪也不大。梓桐在为赵家的大儿子主动守节的那一年里,也将这母子二人照顾得很妥当。
那日,张致远在赵家避雨,受到冷遇,实是赵家人觉得他们张家做事不厚道。
在善良本份的人看来,一旦许下承诺,便要去遵守,而不是违背。
当张致远拿三两银子给梓桐时,她想了想,还是接下了。
那会儿,她和赵家都很急需钱。
离开赵家时,她只拿了一两银子,到县城里开了家小小的甜酒酿铺。
自己养活自己,挺好的。
说到这里,顺便说说叶新培为何一直在找梓桐。
叶新培是在赶考的路上,认识宁训庭的。
可能是时运不济吧,宁训庭总是落榜。
到后来,他失去了信心,很后悔心中求取功名的执念。
准备返乡时,在途中感染了风寒。
常年没吃过一顿好饭菜,身子弱得很。没抗住,不幸客死异乡。
他临死之前,叶新培和几位同学恰好在他身旁。
宁训庭得知他与自己是同乡后,将一幅妻子的画像交到他手里,请他帮自己去看看妻子和女儿。
他说,自己对不起她们,若日子能够重来,他一定在家好好陪伴她们。他也想通了,人这一辈啊,最重要的,还是自己的家人。
叶新培答应了他,向他保证一定会完成他的心愿。
宁训庭的后事,是叶新培和同学一起办理的。
高中状元,被封授为翰林院编撰。御赐游街后,叶新培就立即踏上了返乡的路途。
按宁训庭所说,先去了槽头村。寻找无果后,接着去了葛庄村。
得知王氏已经过世,他心中很遗憾。可宁梓桐的下落,无人说得清楚。这让他找寻了许久,邻近的村镇都被他跑遍了。
由于日后还需返京,不能长时间花在寻人这块。无奈之下,只好回城。
可巧那日他口渴得很,见到有卖甜酒酿的,想起宁训庭跟自己说过,他妻子做出来的酒酿很独特,与别人不同,带着一股百花的香味。
于是,叶新培就起了想喝酒酿的念头,便去买了一碗喝。
原以为宁训庭说的话,是思乡所致。哪知,他细细品味这酒酿,发现隐隐有股花的香味。
心中一动,每天都来买一碗细细品尝。有时会拎一壶回去,给母亲尝,母亲也说这酒酿独特。
宁训庭确定了心中的想法,但还不能肯定梓桐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。
就在他犹豫着是否直接去询问时,没想到,老天爷帮了他的忙。
那天的风特别大,将梓桐蒙在脸上的轻纱卷跑了。
他这才得以瞧清她的面容,与画上的人长得很像。
当下,就直接走到她面前,问她认不认识宁训庭?
她惊愕住,不知如何回答。
叶新培又拿出她母亲的画像,问她是否认识。
梓桐点点头,激动得哭了起来。
伤心事不好在外面说,以免她情绪失控,叶新培便把她领回了叶家。
梓桐整晚都在伤心的哭泣。
叶新培坐在她身旁,陪了她一整晚。
二天后,梓桐感谢了他一番,提出告辞。
叶新培问她,肯不肯嫁给自己?
梓桐惊讶过后,摇了摇头,没有答应。
叶新培觉得,这是老天赐予自己的姻缘,不可错过。
于是,再三留人,动之于情,晓之于理地劝说她。
梓桐被他说服,点头应下,说:门楣不对,他日必悔,只可做妾。
叶新培笑道:我只娶妻,不纳妾。
这句话,又让梓桐心安了不少。
叶新培曾经许下过誓言,未取得功名前,不娶妻。
叶母对他的终身大事一向头痛不已,这回见他松了口,女子又貌美得如天仙一般,故很快就把成亲的日子定下了。
对叶家而言,能用银钱搞定的事,那都不算事。婚期虽紧,但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,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缺。
十天后,叶新培带着夫人赴京。
梓桐很庆幸遇上了重承诺的他,给了自己一个崭新的开始。
叶新培却说:“我很庆幸张家人没有遵守承诺,退了婚。”
见梓桐眸中有不解之意。
他笑着将她揽入怀里:“张家人不退婚,我便娶不到这么好的夫人。只是,这中间,让你吃了太多的苦。”
叶新培疼惜她,觉得她的过去,实在活得太苦了。而梓桐却觉得,那些真的已经成为了过往,如今有了叶新培的相伴,一切都会变得很好。
张常良用着梓桐给的染料配方,为自己的染布坊增加了许多客户。生意蒸蒸日上,比以前在安城镇还要好。
他心里很佩服梓桐,同时,也很感激她。一个人能不计前嫌,做到此等地步,实在不容易,她真乃奇女子也。
张致远沉闷了一段时间,慢慢地接受了现实。一年半后,他安心娶了周氏为他选定的女子,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。
他的五个姐夫有时在私底下闲聊过往,说起此事,常会感慨一番: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人生情缘,各有分定。
当然,有的人会感叹致远最终没有与梓桐在一起,觉得实在可惜。
但这世上的事情,哪有那么多的圆满,总会有些让人意难平。
(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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